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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永利

        非常高兴有这样的机会与大家交流。正像主报告里谈到的,主持人又特别强调了一下,当前的经济金融充满了两难的选择,不管是促发展还是保增长,都非常难。但关键是难在很多概念不清晰,很多理论还经不起推敲。今天我不从太大的角度与大家交流,而是从金融的角度,透过一些数字与大家探讨一些问题,进行分析。
        今年5月份,广义的货币达到了76.34万亿。2000年底只有13.25万亿。在十年多一点的时间里,我们的广义货币(社会购买力)增长了60多倍。当我们说世界上有些国家不负责任、开足马力印钞票的时候,实际上增长最猛的非我们莫属,这是我们要值得注意的。
        货币总量从哪儿出来的呢?第一是外币占款。2000年只有1.43万亿,到5月底,根据人民银行公布的数字是24.39万亿,增长了22.96万亿。第二是人民币贷款,2000年只有9.94万亿,到5月份是50.77万亿,比2000年增长了40.83万亿。22万多亿的社会存款会支持贷款的增长,所以尽管看到外币占款好象没有贷款那么大,但外币占款大大支持了银行的贷款,如果没有这个支持,存款没有这么大,贷款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。
       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,我们的货币增长这么大,是应该的还是不应该的?争论来争论去,有各种理由,说增长了是因为我们的经济结构在调整,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换,需要大量的因素,确实有这样的因素,但是有个问题,一方面人民银行购买外币占款,投放了人民币,另外一方面不得不大量回笼货币,通过什么方式回笼呢?一是法定存款准备金,按照存款基数乘以一个比例来交,像中国银行,已经是21.5,小的银行是18、19,平均按照20来算,现在也会冻结15万亿左右。二是发行央行票据来回笼,曾经在存款准备金率达到20%的时候,很多人认为已经到顶,已经是非常高的,但实际上面临一个问题,外币占款还在增加的时候,央行要想回笼货币有什么手段呢?发行央行票据是一个市场行为,你发行的时候,商业银行不买,央行一点脾气也没有,唯一的有法律意义的、只要下个文、发个公告就能实行的就是法定存款准备金。只要外币占款还在持续增加,通货膨胀压力还降不下来的话,唯一能有效的做法就是存款准备金率,所以我个人认为,这没有唯一的标准。你说多少钱够?没有标准。
        问题来了,一方面我们要买外汇,投放人民币,另外一方面又在回笼人民币,放在央行存着。这就带来一个问题,有没有货币超发?这个答案就出来了。当然,作为央行的货币工具,法定存款准备金率日常是要保持的。从90年代末就提出一个话题,要推动存款保险制度。大家知道,美国是最推行存款保险制度的,但是美国的中央银行没有法定存款准备金率,就是用存款保险制度。所以在中国推行存款保险和存款准备金率是什么关系?是一个独立的制度还是从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存款保险?到现在都没有讲清楚。
        考虑到央行要有日常的存款准备金率水平,2002年9月之前,我们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6%的水平,这也是日常的合理水平。扣掉这6%,能冻结4万亿至5万亿的话,央行票据加存款准备金,扣除正常的,额外还要冻结14万亿左右。这14万亿资金闲置,至少我认为这就是货币超发展的具体表现。
        如果14万亿或13万亿,大家认为是货币超发了,问题就严重了?13万亿至14万亿的货币超发,不通货膨胀就太奇怪了。
        如果我们认为货币超发了,大家又看到它的主要原因首先就是外币占款,这就带来一个问题:我们的外汇储备是不是太多?为什么人民银行一方面要买外汇,然后投放人民币,另外一方面又不得不收回来?是它自己愿意这样做还是国家意志逼着它去实现的?在这方面,人民银行没有太多的自主权,这就带来进一步的问题,我们从建国以后一直叫“国家外汇储备”的概念是不一个准确的叫法?我认为模糊了两个概念,就是国家外汇储备和央行外汇储备都统一叫做“国家外汇储备”了。因为央行外汇储备是央行投放货币的主渠道,同时也是中央银行平抑币值的主要工具。但我们现在为了保证出口,保证经济稳定,保证劳动就业,等等,因为我们的货币功能很多,除了保证经济稳定还要保证就业和国际收支平衡,这些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的范围。在这里要区分哪些是中央银行应该持有的,哪些不应该是由它持有的,我认为超发已经超出了它的范围,超出的14万亿放在这里就可以了。按照6.5%的比率,要占2万多亿美元,我们现在是超过3万亿的外汇储备,我认为中央央行有1万亿就够了,还剩下2万多亿,如果说不是中央银行应该持有的外汇储备,怎么办呢?大家说要成立平抑基金、要走出去等等,我认为,如果体制不变,由中央银行来办,是行不通的。外汇储备作为货币发行的储备物,是对人民币的抵押物,不像财政收入可以随意支配。我觉得准确的做法就是区分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,这十几万亿应该由财政掏钱买下来,然后国家决定成立什么基金,这要纳入国家预算。但问题严重了,如果我们拿出十几万亿,一是财政可能没这么多钱,要发债。如果发债的话,财政的财政负担到底是多少?刚刚审计署颁布了省、市、县三级的银行借款十几万亿,是不是中央银行隐性为地方政府债务透支了?尽管我们1995年有了人民银行法,不允许人民银行直接向政府投资、直接购买企业债,但这条值不值得我们探讨?如果真正财政投入钱了,基础货币可以大家降低,财政的一系列问题要重新思考,根本不像我们今天看到的结果。
        最近我们在推动人民币走出去的步伐加快,在贸易的顺差也好、投资的顺差也好,外汇进一步加大,如果我们的结汇制度不改变的话,外汇占款会进一步扩大。这也是我们在研究外汇储备问题和人民币国际化中必须关注的问题,怎么去应对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的结售汇制度,实行了几十年的逢汇必买的制度要不要变?如果变的话,会对我们的外汇制度、经济制度产生什么一系列的问题?
       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的贷款增长很快,但贷到哪儿去了?特别是2009年之后,第一大是政府融资平台,第二大是国有大企业,第三大是个人贷款,主要是房贷,还有是跨国性大公司和大型民营企业,这些大型民营企业也在向房地产靠拢。当贷款总量较大的时候还可以兼顾民营企业和民间,但总量紧缩的时候就很难兼顾。我们的贷款总量在迅猛扩大,但很多中小企业、尤其是农村企业根本贷不到钱,这就要看贷款的结构。要有融资平台,首先要有资本性投入,而现在我们的财政是吃饭财政,要搞经济发展还得靠开发资源来筹集资金,这个资源主要就是土地和矿产。当有了收入之后,只要投入30%的资本金,银行70%的贷款就跟上去,大家忽然发现,从来没有比这种方式来钱更容易,不管是政府还是银行。因为今天的货币投放不用真正印钞票,只要记帐就可以。如果是这样的结果,单从个案上来讲不一定有问题,但是整体加起来,如果政府和银行“密切配合”,你弄项目,我贷款,项目又主要是靠房地产、土地、矿产,而这些资源不可再生,土地一卖是70年、90年,在这届政府又必须把钱用完,这样的发展有没有可持续性?这是我们一定要研究的。
        接下来就有一个问题,我们的货币总量到底怎么控制?所有的问题最关键的、最终的都会落到货币上。今天是市场经济,货币社会,所有的问题最后都会落到货币的运行上。货币总量到底怎么控制?有没有客观标准?西方人以通货膨胀为中界目标,我们还要保增长。一般讲,我们今年的货币增长目标是GDP的预期增长率加CPI的预期增长率,再加一个参数,就是我们今年的货币增长。这样虽然有一定的预见性,但没有客观的标准,这也出来一个结果,全世界的负债规模越来越大,不仅是公司、个人的负债,更重要的,越来越多的是政府主权债务,而且政府主权债务危机已经开始广泛地显现了,不是哪一个国家,是越来越多的国家,而且不是发展中国家,更多的是发达国家,是高福利国家。问题更进一步了,如果这样发展下去,今天的货币是信用货币,它的担保是用政府信用担保,如果政府的负债越来越大,都到了危机的状态下,它的货币能能够承载吗?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。
        我们知道,金融产生的最主要的背景就是社会大量资金会闲散在社会上,有人需要钱但是没钱,有人有钱但不需要支付,金融的作用就是把闲散的资金集中起来投入到社会中去运用,这是金融的一大创造,而且对经济社会发展作出巨大贡献。但有个问题,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步衍生出间接融资的方式,尽管我依据存款来做贷款,但没有同时冻结哪些人的存款,而且你照样可以买卖、可以支付,我就贷出去了。在贷的过程中,没有还来之前,成为货币投放的主渠道。今天我们讲货币投放,不光是银行贷款,应该有广义贷款的概念,所有间接融资的方式都应该纳入进来。但是我个人对社会融资总量的概念一直持怀疑态度,如果说整个社会的融资结构怎样是可以的,但是从货币总量的控制上讲,融资总量是唬人的。而且还有一个过程是承兑汇票,承兑过程仅仅是银行给你一个信用,没有实质性的货币投放。
        在间接融资这种方式,银行存款会转化为贷款,产生货币的乘数效应。如果这样无限放大下去,就没底了,可以无限大,而今天没有人来质问这个问题,贷款放出去以后派生出的存款是不是可以继续放贷?如果社会没有银行的时候,就有这么多存款,我把存款百分之百投到社会里去是不是最佳?如果这样可能会得出一个结论,货币投放总量的控制标准就有了,就是广义的货币投放总量,间接投资的总量不能超过广义货币总量的50%,也就是贷款派生的存款不能再贷款,这行不行?我认为应该是一个长期目标,不代表不可以作短周期的调整,但是我们应该有个目标。我们说每年的通货膨胀率是3-5%,但如果30年、50年一直单向走的话也是可怕的事情,它应该是有波动的,而不是一直这样单向走。
        这些问题都是我们要研究的问题,如果这些问题研究不清楚,这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。包括财政投入土地开发,使用了大量的贷款投放,支持了用资金的人,压低了很多成本,包括利率成为了负利率,税收也都挤到价格里去,由所有消费者直接支持了生产企业,当然间接地流入到我们的收入中。如果当前几年的财政收入以现在的状态发展,又提出了保增长、保民生、促和谐,很快我们将走向西方发达国家今天这种支撑不了的局面。我们今天讲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假设中国的增长依然有巨大空间的,所以怎么去做好?恰恰我认为,这次金融危机之后,全球金融进入了调整期,我们已经走过了,已经严重透支未来了,未来不会像今天、不会像前30年那么美好。
        谢谢大家